靠著兩代人努力走出大山的葉西拉毛,如今在家鄉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瑪沁縣經營著名為“山下咖啡”的咖啡館。日漸紅火的小店,富了口袋,也點綴了家鄉。
這位27歲的藏族姑娘,初中時被父母送到省會西寧學習,是全家人走出大山的夢想。兩年前,大學畢業并在成都就業的她,選擇回鄉創業。“我的家鄉果洛,也走出了大山。”葉西拉毛說。
果洛,曾是不為外界所知的雪山大地,成立于1954年,是全國30個少數民族自治州中平均海拔最高的一個。連綿不斷的雪山草地和高寒缺氧的氣候環境阻隔著與外界的交流。
70年后,通達的交通網絡讓這里與外界“零距離”接觸,優美的自然風光隨著不斷完善的交通體系,吸引著各地游客。霓虹燈閃爍,煙火氣升騰,車流、電流、信息流隨人流匯聚。
不再遙遠的雪山大地
果洛,曾是對見過山外世界的年輕人沒有吸引力的地方。葉西拉毛的選擇,不僅飽含著對家鄉的愛,還因為家鄉的變化——
“山下咖啡”所在的街上,商鋪一間接著一間。相比之下,咖啡館的裝修風格更顯現代:黃色門面十分搶眼,一整面窗子通體掀開讓室內與室外融通一體,室內三張木板桌子展現極簡裝修風格,三三兩兩的顧客不時出入……這間樓上樓下共計90平方米左右的小店,每月可以給葉西拉毛帶來兩萬元左右的凈利潤。
1997年出生的葉西拉毛初中、高中均在西寧就讀,并考入廣西大學。大學畢業后,她在成都一家汽車零配件銷售公司工作。2022年春節回家,看到家鄉的變化,她決定留下來創業。
她說,起初自己選擇了一間價格較低,位置稍偏的門面,一人一機經營小店,每月大約有五六千元的純收入。此后,她利用在山外學會的網絡直播技巧,創新打造一款“酥油咖啡”,讓小店成功出圈。大量外地游客到小店打卡。今年她的小店成功列入上海援青的“小店計劃”,獲得資金、經營技能培訓等支持,發展走上了快車道。
網絡直播捧紅了產品、游客增多帶火了生意、上海援青提升了品質……從虛擬到現實,一條條聯通大山的路,讓果洛不再遙遠,也讓思念家鄉的孩子們有了新的希望。
果洛,地處青藏高原腹地。高聳的雪山、廣闊的草地形成與世隔絕的地理環境,牧民飼養的馬匹曾是通往外界的主要交通工具。平均4200米以上的海拔,讓這里大氣含氧量僅為海平面的60%,年均氣溫零下4攝氏度,無絕對無霜期。
交通閉塞,環境艱苦,讓果洛一度游離于發展之外,當地居民長期以游牧為生。
70年后,果洛全州公路通車總里程突破1.3萬公里,所有鄉鎮、村社實現公路暢通,客運通鄉、通村率分別達到100%和95%。黨的十八大以來,果洛州更是實現了走出大山的歷史性跨越:2016年,經過近三年建設,海拔超過3700米的高高原機場——果洛瑪沁機場通航,“果洛不再遙遠”成為現實;2017年,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穿越多年凍土區的青海省花石峽至久治的花久高速、青海省共和至玉樹的共玉高速通車,結束了果洛不通高速的歷史。此外,國家電網覆蓋全州44個鄉鎮188個行政村,鄉鄉通寬帶、村村通電話成為現實。
不斷通達的交通和網絡,帶動當地經濟社會跨越式發展:同1954年相比,2023年地區生產總值實現67.2億元,增長了近千倍;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實現13.26億元,比1954年增長2048倍……
果洛州州長葉萬彬說,從帳篷到樓房、從牧民到居民,70年滄桑巨變,果洛草原實現從苦難落后的封建農奴制社會走向欣欣向榮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征程。經過70年的接續奮斗,果洛經歷了改天換地的偉大歷程,和全國人民一道過上了小康生活。
沒有值不值得 只有應不應該
果洛州土地面積7.42萬平方公里,超過10個上海市;人口22.2萬,不足上海市的百分之一,分散在廣闊的草原牧場上。常有人問:“為那么幾戶人,通一條路、架一條線,值不值得?”
果洛州班瑪縣內,一處名為“紅軍溝”的地方給出了答案——
這條西南至東北走向的山溝兩側林深草密,中間有一條溪流順勢而下。1936年,長征中的紅軍隊伍先后有3萬多人到此籌糧。嚴明的軍紀給群眾留下深刻印象,一段段軍民魚水情深的故事代代相傳。當地人為了表達對紅軍的懷念,把舊名子木達溝改稱“紅軍溝”。
班瑪縣委統戰部常務副部長王全說,班瑪縣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因為地處河谷,水源豐沛,是高原上為數不多的產糧區。當時紅軍經過的區域只有幾千名百姓。正是這幾千人拿出口糧,養活了3萬多人的隊伍。“黨和果洛人民從此緊緊連在一起。那時,只要有一口糧,也要給紅軍。今天,只要有一戶人還過著窮日子,黨就不會允許。”
在紅軍溝紀念館內,一件件展陳、一段段講解記錄著那段歷史:馬家軍閥統治這里時,軍隊時常侵擾搶掠百姓,當地群眾天生怕當兵的人;紅軍隊伍到達前,軍閥又進行惡意宣傳。聽說紅軍來了,當地群眾跑到大山里。然而,紅軍來到這里,寧愿睡山路,也不進老百姓家門;寧肯吃野草、餓死,也不吃百姓家里、地里的糧。這樣一支隊伍感動了當地群眾,他們紛紛拿出自家的存糧支援紅軍北上。
班瑪縣燈塔鄉班前村是紅軍籌糧經過的村子。今年64歲的原村干部依西貝太指著一根足有半米長、形似蒿草的植物說,聽母親講,紅軍進村后,就吃這些野菜充饑。一些人餓死,一些人因為吃錯了野菜中毒而死。即使這樣,他們也不進院找糧。“這些野菜,當地人都很少吃,只會當成房前屋后的雜草。”
看到這樣一支部隊,他們紛紛下山,把紅軍請到家里,拿出家里的青稞和豌豆,與紅軍同吃同住。也是在這里,一些因傷掉隊的紅軍戰士,被當地百姓救治,就此留在班瑪。
再來看看今天的果洛,平整的柏油公路順著碧綠的山坡延伸,時而盤旋而上,時而蜿蜒向下,有時翻越山頂,有時下穿山谷……條條是天路,處處有險段,但道路硬是修出來了。以瑪沁縣拉加鎮到瑪沁縣城的一段國道為例,69公里的路程,需要轉過200多道彎,海拔最高處達到4100米,很多地方一側是山體,一側是絕壁。
果洛州交通運輸局副局長周旺忠說,和內地修路相比,這里的路要穿越更多山洞,國省道路要不斷順勢轉彎,一些地方還要跨越凍土區。更難的是,高原修路的人,要忍受著高反。“再難,也一定要修,因為路是這里牧民致富的希望。”
同樣的故事發生在電網鋪設。國網青海省電力公司班瑪縣供電公司總經理劉飛講述這樣一段經歷——2016年,他還在果洛州供電公司擔任營銷部門負責人時,一次陪同領導去無電地區調研時,發現一處住著212戶居民的山谷還未通電。此后,為了讓這里通上電,公司投資2000多萬元。劉飛記得當時的老領導說,“在這里工作不能只算經濟賬”。
紅軍溝南側,瑪可河疾馳而下。河岸兩邊,平整的柏油公路順著山腳彎曲前行通至山外。山坡上,一座座磚石壘起的碉樓下,停放著當地百姓的汽車……
走出大山的腳步仍在繼續
“走出大山,只是果洛邁出的第一步。我相信,果洛還會走得更遠。”葉西拉毛說,因為她看到,果洛正發生著最深刻的變化——觀念。而觀念改變最直觀的體現在教育。這是果洛的希望。
王全曾在班瑪縣基層鄉鎮工作了15年。他清晰記得,國家開始實行控輟保學之初,這里的牧民并不理解。為了讓適齡兒童上學,鄉干部除了苦口婆心勸說,有時還要對家長“圍追堵截”。他在2019年離開鄉鎮時,一些牧民已經開始找他,希望他幫忙讓孩子到縣里上學。
正如王全所說,班瑪縣更達鄉的一家小賣店前,30歲的俄吉尼瑪帶著兩個娃娃休息。對于俄吉尼瑪來說最大的遺憾是早年輟學。他現在接過祖輩的牦牛,過著放牧的生活,而對于兩個娃娃,他說:“一定要讓他們上學,讓他們走出大山,不走放牧的老路。”
曾經,放牧是雪山大地上孩子的宿命,一輩一輩,一代一代,循環反復;如今,他們有了更多的選擇——
西寧市內的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寬敞的綠茵場,為孩子提供盡情揮灑汗水的地方;多媒體教室內,文字可聽可見;人工智能教育實驗中心里,學生們可以學著為機器人編程……這所上海與果洛在省會西寧打造的“飛地學校”,滿足了800名果洛籍孩子“上好學”的愿望。
來自上海、在青海工作兩年的果洛西寧民族中學校長常途說,上海市選派了7名援青干部人才“組團式”支援這所學校,并面向全國招募優秀教師。建校以來,學校累計招收1400多名果洛籍學子,目前在校學生有800人。“學校首批高考生本科上線率約68%,突破果洛本科上線率長期低于20%的局面。”
不僅如此,在上海、江蘇援青對口支援隊伍支持下,果洛正在海東市建設第二所學校。這所學校建成后,兩所“飛地學校”教學規模累計將覆蓋全州50%的高中學生、20%左右的初中學生。“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學生享受低海拔優質教育。”果洛州教育局局長久邁旦增說。
也不止“飛地學校”,瑪多縣民族寄宿制小學校園內,6棟整齊劃一的校園建筑,令人眼前一亮。多媒體教室、風雨操場、塑膠跑道等一應俱全。
瑪多縣民族寄宿制小學校長祁雅瓊說,2019年以來,在上海援青資金幫扶下,學校先后修建了教學樓、綜合樓、風雨操場、操場看臺等,累計投入約2134萬元,極大改善了校園硬件環境。
不斷提升的教育水平和不斷改變的教育觀念,讓新一代雪山大地的孩子有了希望,而他們也是果洛走出大山的希望。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高一(1)班學生尼東拉毛說,自己將來想當一名老師,和支援她們的老師一樣,到有需要的地方去教書。“等我大學畢業后,我相信我的家鄉會更好,所以我會選擇到更需要我的地方去。”
回到家鄉的葉西拉毛則說,誰不愛自己的家鄉,過去我們努力走出去,也許就是為了今天更好的回來建設家鄉。
(本報記者汪偉 張龍)